中国“电器之都”样本调查

　　家电之都、小家电之都、灯都、茶都、果都、乳都……在中国，有着如此多的企业集群。如今，这些耀眼的称号带给当地企业和政府的，不再仅是引以为豪的资本，而更多的是困惑，甚至是瓶颈：

　　产品同质化严重、恶性竞争、水电土地资源缺乏、技术研发有限、缺乏高端品牌……

　　一切都是价格战惹的祸。凭着低价策略，这些“都”曾横扫大江南北，而目前也似乎正是低价策略使他们变得异常脆弱，将他们送入泥潭。

　　中国XX之都，低价之后的下一站驶向哪里？

　　记者的调查从浙江省温州柳市镇——中国“高低压电器之都”的样本开始……

　　“电器之都”的真实困顿

　　与温州有鞋都，慈溪有小家电之都的称号一样，同样位于中国民营经济最活跃的浙江省的乐清市柳市镇(以下简称柳市)，也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中国电器之都。

　　这里汇集了诸如正泰集团、德力西集团和长城电器集团——年产值百亿元左右的高低压电器泰斗。一位当地人亲昵地称他们为“三雄”。

　　但是，当记者7月再次来到柳市时，数千家集群低压电器企业却为价格战伤透了脑筋。“价格战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行业利润整体降低，企业偷工减料、恶性竞争加剧”，一见面一位当地的业内人士就对记者直言。

　　与此相印证的是，浙江省技术监督局对省内的断路器产品进行抽检，结果合格率只有40%，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不久前甚至曝光了柳市一些电器企业生产和销售假冒伪劣电器的行为。

　　在记者接下来遍访的企业里，忧虑一致得惊人：柳市已经发展到了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头：产品同质化严重、价格战带来的恶性竞争、水电土地资源缺乏、技术研发有限、缺乏高端品牌等因素已经把中国电器之都带入了泥潭。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么杀出重围，要么破产倒闭。

　　不管是正泰的掌门人南存辉，德力西的领军者胡存中，还是长城电器的总裁叶祥桃心里都清楚，新一轮洗牌和产业结构升级调整的风暴正在到来。

　　困局

　　乘车从柳市镇的公路上经过，随处可见长城电器、正泰、德力西、人民电器等高低压电器企业的广告牌。在柳市人看来，这些都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城市名片。

　　据当地低压电器业内人士介绍，柳市的电器企业不下两千家。密密麻麻的厂房和办公楼座落在不到50平方公里的狭小土地上，数十万名来自外地的工人夜以继日地制造着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所使用的插座开关、断路器等。

　　但是，电器之都的名声已经超越产品本身。在这里，长城电器等所赖以生存的这个产业生态链正在面临断裂的险境。因为产业集群带来的不仅有财富，还有两千多家电器企业的用电、用水和用地。产业集群的同构与膨胀已经压得柳市喘不过气来了。

　　长城电器员工向《当代经理人》说：“每天用水洗脸都是一件难事，时常还会停电。”2005年电荒时，浙江是全国缺电最严重的省份，而温州属下的乐清市柳市镇是全国缺电最严重的城镇。

　　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是：水、土地、电的短缺问题，已成为温州及其柳市的发展瓶颈。商业运营成本居高不下的恶果已经显现：资本外流。

　　其实，柳市的许多低压电器企业考虑过外迁。

　　但是柳市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低压电器集群产业链。虽然每亩万向娱乐用地的价格高达50多万元(安徽才2万元/亩)，但是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叶祥桃给出的解释是，“柳市作为中国电器之都已经名声在外，迁出后谁来找你做生意？况且许多配套产业在柳市已经非常完善，外迁后去哪里找配套产业？商业成本其实比在柳市更高。”

　　事实上，正泰、德力西、长城电器等有实力的企业，目前已经把部分研发中心和销售中心外迁到上海等地。

　　但更多企业骑虎难下，“迁不行，留下也不行”。

　　更让柳市电器企业头疼的是，长期低价竞争状态已经把为数不少的电器企业推到了崩溃边缘。激烈的价格战，已经让柳市低压电器行业的利润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虽然一些公司声称这个行业毛利润在5%～10%之间。其实，这个行业的利润越来越薄。去年，即使许多真实销售额在亿元以上的大公司，收入也难以持平。”一位从事低压电器生产近20年的正泰管理人员说。

　　“新华电器、精益电器这些老牌的低压电器企业正在走下坡路，甚至濒临倒闭。”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柳市低压电器资深人士透露。

　　在过去7年间，温州电器行业协会曾多次协调开会。“每次会议上各家电器企业都承认，低价竞争将使柳市电器企业陷入恶性循环，但谁也不愿第一个提升价格，因为那将意味着客户的流失。”温州电器行业协会一位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

　　由于每家企业都在打自己的算盘，而且价格调节又属于市场行为，最终这样的恶性竞争一直无法真正解决。

　　同质化、低价竞争、高昂的生产成本，已经把中国电器之都带入泥潭。

　　突围尝试

　　艰难时世才刚刚开始。

　　柳市一家电器企业律师叶先生向《当代经理人》透露，世界电器巨头西门子、ABB、GE、施耐德垄断中国电器市场的步伐仍在加快，“这些跨国电器企业正在往低端渗透！”

　　叶祥桃把柳市2000多家电器企业分为三类：正泰、德力西、长城电器、人民电器和天正等行业前几名属于第一梯队；数百家规模小，随时可调整经营思路，盘踞低端的小企业属于第三梯队；夹在中间的是第二梯队。

　　“柳市第一梯队的企业在激烈的低价竞争中，依靠自身实力和后盾完全可以挺得过去；处于第三梯队的小企业生存能力也非常强，它们可以在没有利润的环境中关张几个月，马上又冒出来，是根本无法消灭的游击队；只有一些中型企业夹在中间，艰难生存。”叶祥桃说。

　　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在考察过柳市低压电器产业集群后认为，中国电器之都必须进行产业升级，从低端产品向技术含量高的高端产品过渡，从低压电器产品向高压电器产品发展。

　　但是对于向来缺乏研发力量的温州企业来说，“再赶20年，柳市的电器企业的技术也赶不上世界先进水平。”一位电器行业的资深人士说。

　　叶祥桃对此深表认同。他认真地对《当代经理人》说，“高端突围，树立品牌跳出这个恶性竞争的圈子已经刻不容缓。”

　　跳出低压电器恶性竞争圈子，柳市的电器企业各有准备。与跨国电器巨头联姻成为第一梯队企业普遍的选择。

　　正泰集团与GE成立小型断路器合资企业曾一度成为议论的焦点。中外两家企业一拍即合：正泰通过GE可以迅速提升技术，生产高端产品进入全球市场；GE通过正泰遍布全国的营销网络可以长期直入中国市场。

　　其他一线企业也不甘寂寞，德力西与施耐德，长城电器与西门子的合资合作也在紧锣密鼓进行中。

　　让柳市成为国际性高低压电器之都，成为国际化高低压电器市场，是柳市人的梦想。与跨国电器企业联姻则是其中重要的一步。

　　但这会不会落得“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跨国巨头与这些龙头企业的合作目的可是“司马昭之心”：“通过合作借柳市龙头企业在全国庞大的营销网络占领中国高低压电器市场，然而自身技术和全球市场未必会给中国企业，甚至会雪藏中国低压电器品牌。”

　　业内人士非常担心这一幕的到来，“因为正泰集团与GE的合作最终还是以GE要求控股，准备雪藏正泰小型断路器品牌的矛盾而夭折。”

　　在与跨国高低压电器巨头联姻的同时，柳市低压电器企业也没有忘记海外销售。

　　熟悉柳市低压电器行业的业内人士都知道，海外贸易的利润率比国内市场高许多，所以德力西、正泰、长城电器、天正电器等一批大企业也把海外销售作为填补内空重要一环，越南、东南亚等第三世界国家成为他们的新突破点。

　　与此同时，加快延伸产业半径，寻找新的赢利点，也是众多柳市电器企业的自主之道。而这要归功于温州企业和商人天生灵敏的商业嗅觉。温州商人和老板一个不变的生存信条是“哪里有钱赚，哪里有利润就往哪里钻。”

　　多元化经营，押宝房地产成为许多大型低压电器企业依靠灵敏商业嗅觉发现的金矿。不管是长城电器，还是德力西、人民电器，都做起了房地产买卖。

　　“在温州、柳市做房地产买卖，由于土地偏紧，有钱人又多，只要有土地资源就是一座金矿。”柳市当地知情人士透露，“一些大型低压电器企业通过圈的万向娱乐园用地，进行房地产开发，赚取高额利润，返回来补贴低压电器上的亏损。而电器主业产生的庞大的现金流，又为进入房地产提供融资和担保功能。”

　　而处境尴尬的中型企业和小型低压电器企业，由于资金和实力原因，没有能力“开挖房地产金矿”，来补贴亏损的低压电器。“在新一轮的洗牌中，这些中型企业生存最艰难，即使卖掉自己也没有人会要。”业内人士认为，中型企业与大型企业生产的是同质化产品，大企业兼并过来后也没有用处。

　　小企业生产的低劣产品由于价格低，见缝就插反而不会受太大影响。

　　柳市下一步

　　土地、水、电等资源紧张造成运营成本居高不下，企业外迁……温州和属下乐清市柳市镇的政府部门已经嗅到了危机的味道。

　　虽然想过围海造田、开山成地的办法，但天然的资源紧张至今还是不可回避的基础硬伤。

　　中国电器之都产业大迁移，也许会成为一个渐近的趋势。

　　中欧国际商学院民营企业研究中心的黄少卿博士认为，中国电器之都迁移可以从第一梯队的领先企业做起。这些实力强的企业可以把部分研发中心建到上海、杭州等人才集中的地区。而通过领先企业向西部的迁移带动配套企业的迁移，最终化解土地、水电资源缺乏的瓶颈。

　　但大迁移后失去了产业集群的优势也会带来诸多问题。在柳市，两个小时内完全可以买到电器生产所需的所有零配件。而在外地，很短时间不可能出现这样完整的产业配套企业。生产资料市场、零配件加工市场、专业研究机构、销售机构、信息机构以及展览机构、专业劳动力市场的整体叠加产生的集群效应，柳市是经过了几十年才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而另外一条路，就是吸引跨国电器企业诸如GE、西门子、施耐德到柳市与当地企业联姻，把中国电器之都变成世界电器之都，把中国电器市场变成国际电器市场。

　　“在这一过程中，柳市研发技术和产品质量的短板，可以通过与跨国品牌的合作迅速提升，产品可以迅速打入国际市场。”叶祥桃看准这一趋势。通过国际化可以跳出目前恶性竞争的怪圈，而一些低端的技术含量低的电器企业完全可以外迁到西部缓解土地、水电资源缺乏的瓶颈。

　　各种路径尝试的背后蕴藏着的可能是大整合：一大批中小企业倒闭的时刻，正是大型企业迅速兼并和提升自身品牌实力的时刻。

　　分析人士展望，经过互补式的兼并整合之后，柳市电器市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大企业和少数打游击战的小企业。

　　由于大型企业占据整个低压电器市场绝对份额，它们之间在价格协调和资源节约方面完全可以达到相对统一，企业产品的品质和研发力量由于实力的膨胀也会更加注重，从而形成一个新的中国高低压电器生态平衡系统。那时与跨国品牌的竞合关系成为一个主流方向。

　　谁会在这场产业结构升级和洗牌的浪潮中，成为真正的王者还存在变数。